網中之蝶~5 Metamórphosis ~變質~

在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歐路菲終於再度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靛藍色床廉,圍繞著自己的是柔軟的羽絨被。看來他是在自己的房間中,但他一點都不記得他是怎麼回來的。
而且他不記得的還不只這件事。
腹部與腰際一直隱隱作痛,除此之外在被子之下一絲不掛的身上似乎也多了一些他不記得的傷痕,但他完全無法想起後來又發生了甚麼事。雖然他並不想要知道,但也沒想過他竟然會遺失自己的記憶,原來最可怕的不是被記憶糾纏,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甚麼事嗎?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除此之外他再也感覺不到悲傷,不再為自己感到可憐,只有深深的無力感,因為一切都是他自找得。
他原以為這次不會再示弱,原以為能夠撐過去的,但是他根本無法抵禦,只有越來越失控。卡歐用行動否定了他的想法與信念,他也越來越懷疑自己當初所堅持與選擇的是否正確,再這樣下去他終有一天會輸掉自己的一切吧。
轉頭望向窗戶的方向,還有一抹斜陽,時間還不算太晚,今晚就是埃福雷的婚禮,政務暫時停擺,各人都在家中準備,因此他才能夠像這樣一直躺在床上,如果現在起來的話應該還是有充分的時間打理自己。他忍著移動時全身的劇痛打算下床,卻看到一位穿著侍女服裝的人站在床邊。
 

!!…
一時驚嚇的神經反射讓他再度痛的縮起身子,但再仔細看之後他就冷靜了下來。
「賽特…….
毆路菲鬆了一口氣似的用乾啞的叫出了他的名字,那個人笑了,他有著金色的眼睛,酒紅色的長髮用與侍女制服一套的髮帶束起來。
「你還記得我啊….」他很高興的說,走近歐路菲的身邊,
「雖然說你那時候還很小不過想想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
記性很好?歐路菲自己原本也這麼覺得,但不久前他才失憶過一次,所以他將這段話跳過不去回答。
「你
還想要再說些甚麼,乾涸得喉嚨卻發不出正常得聲音。被稱做賽特的人用床頭的玻璃水壺跟水杯倒了一杯水給他,他側起身體接過水杯,
「咳咳..恩」
將整杯水喝下之後清了清嗓子,確認喉嚨沒問題後他似乎終於鬆了一口氣,畢竟今天他最需要的就是他吟詩的嗓子,接著他繼續剛剛的沒說完的話。
….你怎麼會來呢?還有為什麼要穿成那個樣子?
他指的是那身衣服,雖然也想問他怎麼進來跟怎麼拿到衣服的,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那對他都不是問題,他是無所不在,無人能抵擋的。
「我是來幫你的啊。你現在很需要『我』吧?
「幫我甚麼?.」詩人愣了一會兒,
「被修理的很慘呢….還站的起來嗎」
「嗯….絕對可以的…..
就算連動一下就很困難歐路菲還是嘴硬的說著,其實他也不怎麼肯定,但一定得做的到才行。他有些吃力的坐起來,羽絨被落下、消瘦的身軀也顯露了出來,所見之處幾乎都布滿青紫色的吻痕。賽特將掛在旁邊椅子上的睡衣拿來給他披上,讓他不用再暴露出身體,
「謝謝….」拉起衣領,他有點困窘得說,
「你真的是很倔強呢,今晚是個大典禮你這樣會有點困難吧? 所以囉,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今天我就當你的侍女吧…..
賽特活潑的說著,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幫你放滿浴缸的水了…..溫度應該剛好。還有甚麼要做的嗎」
他認真的說著,歐路菲似乎還不太習慣想了一下,但他知道他說的沒錯,他沒有時間了,所以『時間』才來幫他。
「恩好吧….幫我把放在更衣室中地上那個白色箱子裡拉出來,那是我晚上要穿的禮服。然後從這邊走出去第二間房間是客廳,在壁爐左邊的牆上有ㄧ個暗門,裡面是茶水間,在最裡面的櫃子上有ㄧ排茶罐,右邊數來第二個應該是一瓶深綠色有K字的罐子,那是洋柑菊,用裡面的木勺裝滿一勺放在茶壺中沖泡,客廳的推車上有ㄧ組茶具可以用,飲用水在推車下層的鐵水壺裡,水可以放到暖爐上煮開你知道要怎麼用嗎? 不知道賽特的生活常識有多少,又或者是秘書的習慣作祟,他細心的叮嚀著,
「沒問題的啦。」賽特回答,似乎覺得他也太小看他了。
掀開溫暖的棉被,準備起床的詩人坐到床緣將腳慢慢放在地面上,他的雙腿也是一樣的痠痛無力,剛站起來的時候完全無法支撐身體的癱軟了下去,幸好他即時扶住了床柱,靠著意志力站立著,賽特本來想要扶他但被拒絕了,雖然有點勉強,但他還是搖晃得走到浴室中。
適當得沐浴能夠治癒疾病與傷口,尤其是對於肌肉與筋骨,熱水舒緩了肌肉的不適,雖然無法完全消除他身上其他的痕跡與內在的痛楚,但經過短暫的放鬆他覺得自己狀況的確好多了,他甚至可以不用靠著牆就走到梳妝檯邊。
禮服已經平攤在床上了,是一套華麗但不失典雅的珍珠白色長袍搭配深紫色的披風,披風上的飾帶用金線繡出滿滿的裝飾花紋,還鑲上各色的珍珠寶石,布料也都是用好的絲綢與絨布。這是他這次演出得到的贈禮之一,是特別為他量身定做的,能夠稱襯托出他高挑的身型跟高貴優雅的氣質。他先將裡面的長袍套上,然後坐在梳妝桌前將鑲著琺瑯花紋的桌面掀開,在桌面內側有著一面圓形的水銀鏡,底下的隔層中則是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與各式各樣的理容工具。依照習慣,他先將深色玻璃瓶中的玫瑰水輕輕拍在臉上,然後拿起一罐角錐狀的玻璃瓶,裡面帶著淺淺黃色的透明液體是保養頭髮的精油,他將它抹在還濕著的頭髮上,再拿起鑲著珍珠的銀製梳子從尾端慢慢梳理他因整夜狂亂而糾結的髮絲,但小心翼翼不是因為他很寶貝,而是昨天被硬拉頭髮之後他的頭皮至今都還會因為一點拉扯而刺痛。就在此時賽特終於拿著他交代的茶回來了。他將托盤放到旁邊的茶几上,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謝謝….請再幫我去更衣室拿一個東西,在左邊的櫃子上有個跟禮服的箱子上有同樣花紋的珠寶盒。」
他輕欶了一口茶,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龐似乎變的更加憔悴了,凹陷的眼眶下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嘴角的傷口雖然不大但依稀可見,他思考的要怎麼樣才能遮掉它們,他其實並不喜歡化妝,但目前看來別無選擇了,他可不能帶著一臉隨時會昏倒的病容上台,在眾人面前他必須要完美無暇才行。
「乎是這個嘛?
賽特捧著他指定的盒子過來,打開來裡面是一套飾品,都是由黃金與紫色寶石打造,有垂吊的頭飾、吊燈般的耳環跟長項鍊,跟他的禮服搭配成套。
「你的寶物也太多了吧?」賽特回想他在換衣間放滿珠寶盒的櫃子,整齊堆放的寶盒中都是手工打造的珍貴珠寶,對一位男性來說實在有點罕見。
「那些大多都是禮物或是贈禮,這次的是因為要讓我上台穿戴一起訂做的。」歐路菲解釋著。雖然被譽為亞斯加爾多第一的詩人,但他的本業並非宮廷詩人也非自由的吟遊詩人,而是沙雷德家的君主親信,要請他演出也必須額外的付出與他的身份相襯得代價。
「哇好大手筆…..」泰兒將伸手拿起箱中的項鍊,沉甸甸的鍊子上垂掛著圓珠與打造成花朵樣的金片,
「贈禮得多少不只關係到我,也關係到聘請者得面子,而且這次還有額外的要求,所以給的相當大方。」
他並不是宮廷中唯一一位有詩人才藝又身負公職的人,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想要邀請他,正代表了他擁有無與倫比的才能。
將項鍊放回盒中,賽特接過歐路菲手上的梳子,讓他能夠開始化妝。他撈起他的長髮,髮絲在抹上精油之後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也變得好梳理許多,雖然他有時會不小心拉的太用力讓歐路菲皺起眉頭,但他並沒有抱怨,專注在用各種混合的粉與胭脂讓自己看起來有氣色一點。
「真漂亮…..就像是初生小雞一樣……而且就算冬天也不會變色
賽特將他耳前淡金色的髮絲捧在手中,淡色的頭髮會因為日照長短的影響深淺也會跟著一年四季變換,但歐路菲的頭髮卻是不會變色的,永遠都是柔和的淡雅金色與墨綠色。他輕笑了一聲,似乎有點詫異,
「小雞嘛,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呢….你看過嗎小雞?」
「恩~圓滾滾的很好摸呢!小鴨也是喔!
歐路菲將梅紅的胭脂塗在唇上,鏡中的人已經不再是稍早那樣慘白陰鬱宛如行屍走肉,而是有著白晰無暇的面容與豔麗的唇色,宛如陶瓷娃娃一般精緻唯美,但卻也毫不真實的美麗面孔,原本就很秀氣的中性臉龐更難以區分性別,是天然的美也是後天雕琢的艷麗。
「不過賽特….你為甚麼現在才突然出現呢?
換下原本的耳針,歐路菲將垂掛著三層寶珠的耳環掛上小巧的耳垂,尾端在他的髮間若隱若現。就如賽特所說,他們初次見面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也只是知道有這樣的存在,但他從未尋求過他或他的幫助,因為他是不受任何人支配,只依自己的意志行動的。
「唉呀,放心啦!我真的不是要監視你的啊命運之輪不管怎麼樣都跟我無關。.我本來就是一直看著你們的…….如果需要我我就會出現…..因為我是命運之神的守護者啊。」
「啊..不過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看了
賽特補充了一句。將頭飾固定在他梳整好的頭上,並讓中心垂吊著的寶石對準在眉心。
「兩個人的話就可以互相扶持….我們原本是這麼想的,不過似乎不是這樣呢」
互相支援與互相補正,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但他們卻互相拉扯牽制,不確定轉輪的軌跡最終會通往何方。詩人決定暫時不去想他,不論未來會是變得多麼污穢殘破,在今日都必須綻放無暇的美麗。
「可以幫我把另一邊床頭櫃上盒子拿來嗎?
像是想改變話題一般,歐路菲再度請他幫忙。放在床頭的是一個橢圓形的紅木盒子,表面雕刻著太陽的圖騰,裡面裝著兩個戒指。一個是鑲著紅寶石與沙雷德家徽的金色大形戒指,另一個則是有著三顆小紫寶石的纖細銅色戒指。
「這兩個戒指有什麼特別的嗎?」
賽特問,不是堆放在衣櫥中而是放在床頭,想必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吧。
「這是沙雷德的御印,只有兩個,只有王與繼承者才能擁有。」
一邊說著,歐路菲將沙雷德家族的權力象徵戴到右手的食指上。
「那不是很了不起的東西嗎….為什麼在你手上?」
「這是赫馬斯大人託付給我得…….除了公主之外沙雷德家沒有人可以違抗以此為信物發佈的命令……
歐路菲柔聲的說著,輕輕的摸著鑲著太陽徽紋的表面。即使身為御用秘書也不是每個人都信服,正因如此赫馬斯才提前將它託付給他。如此以來他就是名實相符的沙雷德家的第二掌權者。但他知道這麼作不只是為了幫助還年幼的公主,也是為了保護他。
「喔….那這個呢?
知道詳情之後像是馬上喪失興趣的賽特指向另一顆戒指,
「這個….是禮物….
不同於御印的莊嚴,那顆精巧的戒指與他的優雅氣質十分相稱,彷彿天生就該戴在他手上一樣。沒有多加解釋,他將戒指戴上左手中指之後就站了起來。
「時間差不多….
「恩
窗外的陽光已經完全消失,黑暗之中只能看見火把的朦朧光點。
賽特幫整裝完成的詩人批上披風,仔細的整理裝飾品的位置。讓華麗的飾帶垂到地上,項鍊則掛在衣服的最外面,直到一切看起來完美的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好了,非常漂亮…..
像是完成了一樁藝術創作一般,賽特終於將手放下,對自己的作為感到滿意。
「謝謝你…..
歐路菲鄭重的對賽特說,他是真的很意外賽特會這麼幫他。
「沒什麼啦…..我倒是很開心豎琴要帶嗎?
「表演用得那一支已經送過去了。那你呢?要待在這還是去別的地方?
「不知道呢~ 也許等等我也會過去。」
知道他有他的辦法與打算,也不需要擔心甚麼了。
「那麼我走了….
歐路菲緩緩的走向大門。拖地的披風劃出美麗的弧度。賽特望著他的背影,那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只有他知道,詩人那讓人迷惘的絕美外表不完全是天生的,雖然相貌出自遺傳,但散發的氣質卻是在成長過程中不自覺的被他人的願望所左右,直到他自己也以為那就是他的本性,就連他對自己『表相』得執著也是。
『因為她是一種原初的純粹,所以她所希冀的美善也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美善。就算形體是必定朽壞的,她依然希冀美麗與美好的存在。所以她是這麼對你的,但你內心一定還不明白,只是重複著過往的希冀,心卻還在沉睡。』
他的心曾經一度醒來,但又再次陷入混沌之中。然而渾沌之中卻也萌生了新的意念,就算歪曲依然是新芽。
「不過就算如此,你依舊還是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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