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遺世之神

 

 


 

                      



那是很長很長的夜晚,延續到永恆的黑夜。

沙特沒有回到原本的房間,而是繼續待在歐路菲的身邊。她趴在床上,時而夢時而醒。遺留在房間中的歐路菲的思緒和味道不斷在她腦中回蕩,她突然迫切的想要改變這一切。原本她已經死心了,不知何時起接受了他永遠不會醒來的事實,只是她沒有說出來。其實她的心中還是有所期待,期待他會張開眼睛。她默默變成了一個守護者,為自己定下了秘密的約定,為了延續那無法實現的愛戀。他說過,他的心永遠是屬於她的,只要她願意,他會跟她去任何地方。她一直是這麼相信著,就算內心已經認定不可能了,但因為自己帶著那顆心,所以絕對不能背叛他。他的心從未對她說話,但另一方面而言,卻也接受了她的千言萬語。

指針走到早上八點半,對於假日來說,這是太早起床的時間。但原本應該安靜的城堡卻莫名開始無聲的騷動。騷動中心是在大門口,所有的木偶都在往門口移動,卻又像怕吵醒主人一般小心的不發出腳步聲。

最先醒來的是裘努斯,因為成為城堡系統運作的能量來源,他被城堡內不正常的能量流動吵醒。察覺他的移動,歐帝斯也馬上醒了過來,

「怎麼了?」

雖然歐帝斯無法察覺外面的騷動,但也知道情況有點詭異。

「是誰...來了嗎?」

裘努斯不像是回答問題,自言自語的整理衣裝。歐帝斯也下床披上大衣,跟著裘努斯走到外面,想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門外沒有人偶的身影,他們往門口的方向走,終於在樓梯口遇到一個Marionette,他將他攔下,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亞娜莉主人回來了!

Marionette誠實的回答,毫不猶豫。裘努斯放開了他,讓他離開自己卻不跟上去,反而像是失了神般在原地不動。

他想要感覺那熟悉又強大的力量,但並沒有感覺到。

他有些疑惑,微妙的心情將他淹沒。上一次見到母親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原來就是黑暗與命運的終極之神。而自那次之後更是一次都沒見過。不能說他沒有期待再見到母親,但他也知道她不會輕易出現。他甚至有心理準備這輩子不會再見到她了。

「裘努斯,走吧!」

歐路帝溫柔但清析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已經無所懼怕了,他們都渴望再見到亞娜莉,不論會有什麼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都能欣然接受。

 

來到大門口,木偶們已經全部聚集了。門口站著一位黑髮的美麗女性,

那是亞娜莉本人。

她穿著有著毛領的黑色長大衣,袖口也裝飾著同樣的毛皮。今天的她看起來沒有黑暗之神的威儀,而是像裘努斯記憶中的母親,溫柔、和善。

「媽媽...」

他試探性的叫出聲,她轉過頭來,瑩橘色的雙眼盈滿溫柔,

「裘努斯,歐帝斯,好久不見!」

她將大衣脫下交給Verwalter,裡面穿的是一件典雅的高領黑色洋裝,

「您...回來了...」

裘努斯像個孩子迎接分離多年的母親一般,聲音有顫抖。

「是的,我回來了,回到這個世界來了....」

 

 

木偶們各自散去,只剩下亞娜莉和裘努斯三人。

「您之前不在這個世界嗎?

歐帝斯問,其他世界對他來說是無法想像的,

「是的,當這個世界不須要我的時候,我就會去其他世界」

「這代表這個世界又需要您了嗎?

歐帝斯感到有些不安,他知道,命運之神降臨之時代表將有大事發生。

亞娜莉毫不避晦的點頭,補充說明道,

「當光明與黑暗的戰爭再度開啟,命運之神將再度降臨世間,引導、守護世界的命運...」

聽到戰爭,很明顯的裘努斯與歐帝斯臉色都變的凝重,亞娜莉再度露出掌握全局時那種自信的微笑,

「那些都與你們無關了,被命運之輪柄除在外的人們。你們可以一直過著現在安逸的生活。宇宙的命運已經和你們無關了...。被命運之輪遺忘的人們,也會被世界遺忘。新人將起,新的時代將來臨,這就是生生不息的時間之流...」

亞娜莉宛如吟詩一般的作出宣告,

「那麼...沙特他們呢?」

歐帝斯以嘆息一般的聲音小聲的說出,他知道亞娜莉有著重要的使命與工作,但他也很希望她是為他們而來的。他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因為他知道能夠改變現狀的只有亞娜莉了。

彷彿預料到他會問一樣,她露出玄妙的笑容。

「你們希望怎麼樣呢?」

歐帝斯與裘努斯兩人對望,然後搖搖頭。

「我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完全掌握,更不可能為他們作決定...」

歐帝斯說,

「裘努斯,你有什麼想法嗎?」亞娜莉轉向裘努斯,

「我們雖然曾有過許多想法,但終究那是他們的命運。我只是希望您能見見他們...」

裘努斯比歐帝斯更能夠明白發生在此的事情,他知道她其實不願去見他們的,但她出現在此就代表她改變心意了。

「那的確是你們的願望...所以才把他們帶來?」

兩人沉默的默認,亞娜莉發出清脆的笑聲。

「你們都是好孩子...我知道。我的確是該去見他們了,有此願望的不只你們而已...」

無視他們驚訝的表情,她轉身走上樓梯,彷彿她很清楚沙特與歐路菲會在哪裡。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此後將不會是那麼困難。」

目送著她的背影,歐帝斯與裘努斯都有些不安。他們已經依稀感到某些事情,只是強忍著,等著去接受它,

因為他們知道已經無能為力了。

 

 

不需要指引,亞娜莉正確的走到歐路菲的房門口,

兩旁有許多木偶對她行禮,彷彿在此等待已久。

她開門進入,

感覺到有人靠近,沙特從趴著的床上撐起身子。因為她感覺不出是誰才回頭,看到的卻是以為再也不會看到的人。她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但此刻她內心卻意外的平靜。彷彿已經作好準備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妳了...」

沙特率先開口,似乎無法致信,

「是啊...我也是,妳父親花了很長得時間說服我。」

「爸爸?」

感受意外的發言,沙特的心抽了一下。

「他想要旅行,所以我帶著他一起走...遊歷各個世界...代替歐路菲...」

亞娜莉沒想到自己說出歐路菲名字的時候也會有些彆扭,她已經太久沒叫過這個名字了,

「那麼...現在呢?」

像是等待懲罰的孩子,沙特戰戰兢兢的問著。她心中一方面想著這天終究會來,一方面卻又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因為她能親自見到亞娜莉了。雖然她害怕再度被奪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歐路菲。但也唯有她是能夠讓他們無止盡的命運結束的人。

「沙特...妳累了嗎?」

面對不會再回應的人,疲倦了嗎?亞娜莉憐憫的問著。

「我不知道...有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已經到極限了,好想要一起消失算了,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作不到...我不想再傷害他...」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下意識的抓住歐路菲的手。帶著某種崩潰邊緣的情緒,沙特說出了隱藏內心已久的話。她知道她必須請求原諒,為『他們』取得原諒。父親一定已經不在了吧?赫馬斯雖然始終沒有來見她,卻還惦記著她,讓亞娜莉再回來。

 

亞娜莉走到她身邊,反身坐在床上,

「沙特,要不要跟我作個交易?」

魔女輕聲提議惡魔的交易,沙特驚訝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把妳的財團交給我,我答應妳,我會親自接管它,在時機成熟會將他還給你們家的人。而歐路菲...將得到我的原諒,我會釋放他得靈魂。」

「然後呢?那我要作什麼?」

「妳要選擇你接下來要怎麼作」

「......」

沙特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選擇什麼,她不敢去想像,

「我給妳一個選擇吧。」預料到會如此,亞娜莉主動開口,

「他依舊是記憶的守護者,我需要他靈魂所承載的記憶,我可以拿走那一切。雖然沒有了『過去』,但除此之外他還是歐路菲。」

沙特幈息著聽著每個字,但卻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就算失去了一切的記憶,他還是會愛妳的。」

亞娜莉試探性的說著,但沙特的表情沒有變。

「不...」她沒有猶豫多久,

「不可以...只有我記得太不公平了。對於認識我們的人也不公平...對爸爸...和對妳...也是」

她的聲音漸漸變小,

「那麼,我連妳的記憶也拿走呢?」

沙特搖搖頭,似乎已經有所決定了。

「記憶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不管是他的記憶還是我的記憶,他都希望能夠保存,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它。」

亞娜莉露出滿意的微笑,再問了一次,

「那你想要怎麼作?」

「今生的記憶就讓他保存在今生...但『我們』並不需要持續...」

她一字一句慢慢講著,思緒逐漸清明了,

「讓我們離開這裡吧...讓現在也成為過去...我想要『重新開始』...」

亞娜莉知道她的意思,她要拋棄現在這獨一的靈魂,變成一個『普通的靈魂』,進入無窮無盡的靈魂輪迴。

「不管到哪個世界...變成什麼人都好...只要有機會能跟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要求過多了,將話停了下來。但亞娜莉馬上就接下話,

「好啊...他的記憶和妳的力量,只要把它們拿走的話...就可以變成『普通』的存在了呢...」

亞娜莉站了起來,伸出手溫柔的摸著沙特的臉,

「或許我還會再見到你們...但你們將不再是我的命運之子們...」

她有些感嘆,現在必須親自斬斷自己與最重要的孩子們的關連,她等著她希望動手的時候,但沙特似乎還另有打算。

「在那之前,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我可以為妳解答什麼呢?」

即將要放棄一切,卻還是想要知道的事是什麼呢?亞娜莉很有興趣,

「妳知道...歐路菲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嗎?」

「為什麼問這個呢?」

亞娜莉意外的問著,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

「因為...好像從來都沒有人提起他過。他明明是歐路菲的親生父親,卻像個不存在的人一樣,如果我不問的話,以後一定也沒有人會問的。所以我想要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說得話語有些害羞,想要多了解這個人,這樣的心情可以解釋成愛吧。亞娜莉覺得她十分可愛,好像又變成了過去那個她照顧過的小女孩。

「他啊...是個很溫柔,個性隨和的人。生在占星師之家,卻被認為沒有才能。仰慕著被稱為天才的堂姐,雖然不受到她的重視,但卻一直愛著她。其實他都知道的,他並不是看不見未來,相反的,正是因為看見了才會表現的總是很消極。」

沙特在心中描繪著陌生的形象,希望能想像出大慨的樣子,

「好難想像喔...」

「是啊...的確是不太具體,就是所謂的『沒有存在感』的人吧。不過呢,他也是很難讓人不喜歡的人...」

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樣,各種影像浮現在亞娜莉心中。

「跟歐路菲不太像呢...」

沙特說,她想像中的歐路菲的父親是怎麼樣的呢,其實她自己也說不上來。但真正聽到實際情況卻又有種空虛感。

「是啊...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看看他的孩子。但是他在歐路菲出生之前

就死了,所以歐路菲完全無法接觸到關於他的任何事物。」

「他問過妳嗎?」

「沒有,說也奇怪...只有這件事他完全沒有問過呢,好像他真的不存在一樣。」

亞娜莉直接的回答,只要他不問,她不會主動告訴歐路菲關於他自己的事情。因為新生為命運之神,她不希望那短暫但悲慘的過去再束縛著他。

「我想那一定是因為...亞娜莉太好了的關係,所以他不用再想那些事了...」

原本他應該要伴隨她,而不是跟自己度過無盡的時光才對,沙特想著。不知不覺覺得有些許的罪惡感。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跟妳在一起喔...」

亞娜莉疼惜的說著,似乎隱含了一點心痛。正因為歐路菲待在她身邊最久,她比誰都更早且更清楚的看到他的在沙特身邊的改變。

「嗯...」

想要延長那樣的時光的心情,讓他現在在這裡昏迷不醒。沙特雖然心痛,但也知道這就是他的愛,而她也接受了。

「還有問題嗎?」似乎還意猶未禁。亞娜莉很喜歡跟沙特說話,而且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

沙特微笑著,輕輕的搖頭。

「謝謝妳,亞娜莉。」她真誠的說著,她很高興能夠得到亞娜莉的原諒與承諾。

她一直以來都是那麼任性,卻還是能得到這些愛。她知道那是因為亞娜莉真的把他們當孩子,而在他們心中亞娜莉也是永遠的母親與守護者。

「還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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